于坚:艺术节,来自云南高原诸神的盛会于坚:著名诗人、作家。 编者按:首届“2015源生乡村音乐歌舞艺术节”期间,于坚全程参与,在最后的论坛上,他做了如下发言。 这4天以来的活动是世界文化史上的大事,不仅仅是云南的,也是整个世界的。我去过世界的很多地方,而且不是去一次,是去好多次,所以,我说这个话一点也不夸张。 这个是为什么?今天坐在这里的都是伟大的艺人,都是大师。都是云南高原上,几千年几百年民族文化培养出来的大师。但是我们这个时代、社会,对云南民族文化的认识,停留在一个非常粗浅的,简单的,粗糙的层面。受50年代以来文化的影响,人们总是把云南高山中的各民族的文化认为是落后的,愚昧的,迷信的,在“文革”结束以前,这种文化是被压制的。只有到了今天才开始有少数人真正意识到云南民族文化重要的价值,这种文化全世界都非常罕见了。我认为在坐的诸位,远远地高于我们这些知识分子,你们是你们民族的精神领袖,也是我们汉民族的精神导师,我认为这个位置,总有一天要颠倒过来。 一个民族不能只是吃饭穿衣就完了,它必须有精神生活。精神生活是什么,就是要好玩嘛。要不然你的生命怎么度过呢?你的漫长的生命,总不能只是吃饭睡觉。你必须要有这些音乐家、艺术家,这些部落中的精神领袖来指引。所以在座的我认为是云南民族文化的精神领袖,只是这种地位在50年代以来被削弱了。 在一百两百年前,世界上每个民族都有他们自己的巫师,在今天,汽车、收音机、电视机、现代化把这种文化慢慢消灭掉了。特别是在欧洲,我90年代去欧洲,我跟很多的诗人艺术家在一起,他们非常悲伤地告诉我,他们那个地方没有少数民族,因为少数民族在过去几百年,一神教、理性化的过程中已经完全被消灭掉了。 为什么我要说这是世界文化的大事,因为要把这么多的精神领袖、巫师、大师,聚集在一起,搞那么一个节日,我觉得在全世界都是不可能的。这是那么多年,我看到的唯一一次,让我非常激动。 我觉得在坐的都是伟大的鲍勃·迪伦,你们就是蓝调,布鲁斯。如果要讲什么是蓝调,什么是布鲁斯,我觉得课堂上讲不清楚,但在这里,我完全能够听明白。云南高原上天生的蓝调,天生的布鲁斯。我刚才跟岩兵大师说,你们的音乐使我内心充满了幸福,爱和喜悦。这是在招魂啊!他们的音乐和舞蹈唤醒了我,我有被复活的感觉,就像从教堂出来一样。 我的意思不是说,高山中的每个民族不能够有现代化的生活,那也是必须的。公路是要有的,电视机是要有的,但是,仅仅只有这些东西,是不够的。人不能够活着就为了看电视,人必须有精神生活,生命要好玩。玩不是玩物丧志,玩是守住本真,开始,意识到我们是谁,从哪里来,到哪里去。玩这个字,就是由王字和元字组成。大师们唱的史诗,讲的就是这个嘛。不要忘记人的开端。 在坐的大师,来到昆明,昆明虽然很丰富,但也很乏味呵。有一位大师,要吹他的树叶笛,他连树叶都找不到一片,在垃圾箱里找到一片,很难听,他就愤而走下了舞台。如果现代化的结果是我们再也不能唱歌,再也不能跳舞,失去了灵魂,只有日复一日的挣钱购物看电视,那这样的生活太乏味,是活着的死亡。 云南高山中的各个民族还保留着那些伟大的祭典,这个艺术节很了不起,刘晓津积了大德。这个活动让我们知道在现代化的过程中,什么东西不能丢掉,永远也不能丢掉。在这方面已经很危险,中国越来越不好玩了,特别是内地,同质化,千篇一律很普遍,越来越乏味了,拜物教席卷一切领域,我们丢掉的东西已经非常多了。而云南高山中的各个民族,还依然保存着那种伟大的精神力量,非常了不起,一个奇迹。横断山脉进行了伟大的抵抗,固守,就像古代一样。 我不知道将来你们会怎样做,我担心的是,再过五十年、一百年,要举行这样的大会是不可能了。在座的大部分是老人,中国舞台现在是青春崇拜,他们还要老人吗?大师都是老的啊!我们也许将完全最终沦入物质主义,人性异化的社会,除了钱以外,什么都没有。每个人的价值,就以货币的占有量来衡量。而我认为在座诸位最了不起的是不在乎钱,而是声音,舞蹈,乐器,歌喉,招魂的魅力,是它们显示出人的尊严,人性的魅力,人类文明的最高的境界,最高价值。 这个艺术节最重要的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考的方向,怎么样才能让高山中的每个民族,既过上他们自己希望的温饱的生活,但是又保持了纯粹,独立,古典的民族民间艺术,保持那种招魂的东西。这不仅仅是在坐的刘晓津、郭净要思考的,也是在坐的各位大师要思考的。也是你们要给年轻一代交代的。生活的意义何在,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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