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2017年3月】江城六家寨:年轻人都到齐了这些年,在村子里面跑,我们发现,田野这个事只跟极少数人有关系。但是,在江城的瑶族村子,我们重新看到了传说中的“待遇”。 第11站,江城六家寨,3月30日。 省道214 从绿春的牛孔镇,可以直接到江城。这条路我们都没有走过,开始出发时有些忐忑。后来查地图才知道,这是一条省道,品质有保证。 这条省道叫214。从昆明边的晋宁开始,经过玉溪,穿过红河州的建水、元阳,到绿春后折向西,再经江城,继续向西,最后抵达普洱市结束。 214省道比较老,元阳到绿春一段,经过元阳梯田景区,山大弯多,现在已经被新修的元绿二级公路替代。前面几天,我们走的就是替代它的新路。 |去江城路上,经过一段墨江,田里有四五个人捞鱼 但是,从绿春县城出发到牛孔,从牛孔再到江城,从江城再到我们要去的瑶家山村委会的六家寨,最后再从六家寨到普洱市这一整天的路程,我们又回到了214的老路上。 六家寨是瑶族村子,2016年由省级传承人张志荣带队,该村的七八个村民参加了源生乡村音乐歌舞艺术节。我们这次滇南之行,把这个村子列入行程,所以,才从绿春绕道这里。对这次行程来说,这是倒数第二个站点,也是最后一个陌生地。 我们中午12点从牛孔出发,到江城130公里,用了将近4个小时。到县城后,我们给张志荣老师打电话。电话开始没打通,我们一下有些抓狂。好在没等多久,他回了过来,告诉我们他所在村子的名字,以及还有40公里要走这个严峻的现实。听到这个消息,我们已经设想晚上要么回江城,要么干脆就住村子。但是,实际情况却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。 去六家寨的路,比我们想象中好很多。如果用地产广告的套路,这里坐拥214省道,交通之便捷,只此一村。寨子就在公路边,距离省道,不到5米距离。而这里,一头连接江城,另一头连接普洱市——再走115公里,就是普洱市区。 另外,我们没想到的是,最近各地都见到的修新房运动,在这里居然如此彻底——整个村子拆了只剩废墟,村民们则在公路边一块篮球场大的平地临时搭建了联排的棚屋。 |这是临时的棚屋,下雨的滋味,问这只鸡 |在这个临时搭建的家里,一位妇女编一个头饰的部件 见到如此情形,我们知道,我们今晚既不用返回县城,也无法在这里过夜了。吃了他们精心准备的晚饭后,我们在小雨和渐渐浓重的夜色中,继续完成214省道最后的旅程。 边境,搬迁 在云南,像六家寨这种省道送上门的少数民族寨子,极其少见。 |雨中去取水,边上就是214省道 事实上,六家寨所属的瑶家山村委会恰好是云南交通十分不便的边境地区。这里16村小组,有差不多一半分散在中老边境,所辖109.4平方公里土地上,有20多公里的国境线(也有说是40公里)。 六家寨之所以有这样的交通条件,是因为1966年政府的一项决策。当时的民族工作队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,动员了象脚山的6户瑶族村民,搬迁到山脚的公路边定居。工作队帮他们施工建房,第二年房子就修好了,他们也就正式搬迁下来,于是这6家人也成了村寨的名字(一度也叫“六家舍”)。 60年过去,现在的六家寨,人口早已翻了几番。目前有48户,260多人,是瑶家山村委会规模比较大的村子——瑶家山16个村小组,总户数412户,平均一个村小组不足26户。 查阅江城县官方的报告,我们了解到瑶家山有着很非凡的身世。上世纪50年代,由于边境的复杂局势,瑶家山一度是新政权重点防控的地区。行政上,瑶家山是公社(后来是乡),比今天的村委会大了一级。为了处理严峻的民族问题,上世纪50年代,政府从江城县驻防的军队里,派出了10多名民族工作队进驻瑶家山,该工作队的建制持续了16年,直到1970年才撤销,工作队也才撤回县城。 但尽管如此,1958年,瑶家山还是发生了著名的“跳皇帝”事件。一个叫张大的瑶族人,带头“跳皇帝”,扬言“瑶家要出皇帝,要杀共产党。”此后,类似谣言四起——假想敌通常是民族工作队和汉族,骚乱持续到1961年才逐渐平息。 过往的历史,在今天的瑶家山应该很难见到痕迹。我们见到的六家寨村民,十分友好、淳朴。而他们唯一谈起的历史,就是他们的语焉不详的迁徙。 六家寨是从象脚山这个核心区迁来,而象脚山,乃至整个瑶家山则又是从别处迁来。1982年,一个叫白存德的学者,到瑶家山做过比较深入的调查,他的报告里提到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。 |六家寨瑶族的儿童和成年女性,头饰各不相同 瑶家山的瑶族,属于蓝靛瑶。祖籍在广东、广西,因为生了一种眼睛发黄的病,迁徙到云南的建水(临安)、普洱,然后再到今天的江城。迁入的时间是1820年到1860年之间。 白存德的调查对象,是当时40多岁的瑶族“先生”,就是今天张志荣这种角色。先生,是瑶族的知识分子的称呼。但是,这段历史记忆,可能更年轻的一辈(张志荣),已经遗忘了。 有凝聚力的村子 我们到六家寨时,被眼前穿着瑶族传统服饰的男男女女的欢迎阵容震撼了一下。我们只联系了张志荣老师,但没想到,其他参加过源生乡村歌舞艺术节的人也都在,甚至还来了一些年轻而陌生的面孔。 |参加艺术节的瑶族青年,看我们送给他们的集体合影 我们一路上,见到各种正在离散中的村子,唯有在这里,我们看到乡村社会那久违的凝聚力。张志荣这位兼有国家身份(省级传承人)的瑶族盘王节的仪式主持者,在年轻一代中,可能依旧是权威,是中心。而这种状况,与另一个现象似乎又密不可分:村子有很多“80后”、“90后”的年轻人——他们解释说,年轻人很少出去打工。 这个村子的凝聚力,或许与至今还很有活力的传统习俗有关。 我们采访中了解到,这里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是农历11月举行的盘王节——去年源生坊主办的艺术节期间,他们在台上展演的歌舞,几乎全部来自盘王节的祭祀仪式。 很巧的是,我们艺术节后,村子就过盘王节,“我们都等他回来”。盘王节并非一个固定的日子,而是每年都要算一算。很难想象没有张志荣老师的盘王节。 跟盘王节拿出来一起说的另一个重要传统仪式,就是渡戒。刚听他们介绍,一说盘王节,就提渡戒,还以为后者是前者的一个仪式,实际却不是一回事。渡戒是村子男孩的成人礼,每年的时间,必定要在盘王节过了之后。渡戒十分重要,据说在瑶族社会,没有经过渡戒,就没有社会地位,不能结婚。还有文献提及,渡戒需要7天的准备,有一套复杂的仪轨。只是时间短促,我们都不能一一印证这些纸上的知识,今天还有多少没失效。 |张志荣老师收藏的有90多年历史瑶族盘王节祭祀的经书 |这都是盘王节要挂的画 显然,盘王节和渡戒不同于普通节庆。这两个至今仍然被瑶族视为文化特征(或者象征)的习俗,让仪式的主持者(“先生”)兼传承人的权威在村寨生活中得以延续。 缺的是传承模式 看到六家寨瑶族的情况,我们还是颇为振奋。不仅仅是表面更热闹,实际上,跟年轻人沟通,我们也能感觉到他们对民族传统的亲近。在云南六家寨这种情况不多见。更多年轻人是连聊聊民族的传统,都不太有兴趣,更别说学习。乡村不同年龄层的分裂,似乎在“非遗”保护问题上,显得尤为严重。 当然,我们眼前这些朴实、善谈的青年们,在传统文化方面,与他们的长辈,也还是有很远的距离。张志荣说,他的很多东西,这些学生还未曾学会。而原因,既不是没人学(其他地方都出去打工,这里没有),也不是完全无兴趣。按我们的观感,问题出在缺乏实用的方法和有效的监督。 晚饭时,他们杀了一只鸡,还请来一位村干部。我们都已经吃不下东西了。刚到时,就已经吃了他们为即将到来的清明节准备的一种彩色米饭,和某个人从棚屋里端出来的带着蜂巢的野蜂蜜。 |植物染料染的彩色米饭 |某家送来的蜂蜜,要是能打包带走就好了 但20多个人在一起吃饭,这个氛围,倒也有些陌生了。大家谈兴很浓,笼罩在其乐融融的情谊里,也或者还有一种乐观的积极向上的情绪。从事文化保护工作,理应就是这样一种状态,我们互相需要,珍视彼此。 | 吃饭的时候,人类的朋友——小狗们,要特意过来看看的 晚饭后,我们匆匆上路。有些念头,已经成形。 主编:刘晓津 采访:信卫波 龙成鹏 撰文:龙成鹏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