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民间艺人口述》（节选七） 施万恒：我就要拿“勾曲”试她的心

本系列文章节选自《源生坊·民间艺人口述》

我学民族歌舞的时候，主要就是在玩场。在玩场上唱歌跳舞讲究顺序。一般是先跳，跳不动再唱。唱的内容，有步奏分场合。两个人初次唱歌就要唱“相会曲”，接着唱好玩的，后来就唱“热曲”，再后面唱“勾曲”，像谈恋爱一样，一步一步的。初见面的时候唱点清新的，第二次要唱好玩的，第三次唱深情的，第四次我看得上她了，我就要拿“勾曲”试她的心了。

唱词是自由发挥，一些是自己编的，一些是别处听来的，一些是老传统的，一处一点积累成现在的样子。唱词的内容方方面面，我编的那些，人文、地理、风景、社会都有。

“四大腔”都是围绕一个曲子来唱，选择哪个曲子由你自己决定。“石榴开花节节高”也行，“月亮出来亮堂堂”也行，“太阳出来红彤彤”也行。曲子都是七律，四七二十八个字。选择好曲子，唱词就按照曲子的意思去编。比如说“遇曲”，就是两个人相遇，讲的应该是情感，唱的内容要符合“遇曲”的大概的意思，形式上符合四七二十八个字的格律就行。

玩场唱歌，大家都是很谦虚的。在唱词里面要夸奖对方，而对方又夸奖自己。也会把自己唱得很悲伤，很可怜，让对方来同情。我说我怎么怎么可怜，你在那边回应我，就表示“可怜么我来帮你负担”，要的就是那个同情心。实际上我明明不可怜，但我不会说自己多好过，不会说自己多漂亮，而是要说相反的。你越谦虚，她就越发来重视你，不能说骄傲的话，只能谦谦虚虚。你越发谦虚，她越发相信你。像两个在一起，你谦虚点，她更谦虚，这样才融洽。唱歌还要先把在座的拜为师傅，当轮到你唱歌了，你说自己不会唱，要在座的师傅老板教你唱唱。这些都是谦虚的规矩。

玩场唱歌，唱到后来，就要“吃火草烟”，这是必须的环节，所以我们把和小姑娘在一起玩，叫“吃火草烟”。我们会先唱“一进玩场宽又宽，叫声姊妹你听真，今晚第一次坐一处，喜欢头上加喜欢。”女孩子那边，就对着唱：“一进玩场宽又宽，叫声郎哥你听真，今晚第一次坐一处，吃根火烟你闻闻。”然后我们又唱：“大河涨水小河平，小河中间栽竹林，竹叶开花是好看，这群姊妹最好玩。”

（以下照片皆为文革后乡文化站歌舞队时期，吃火草烟剧照）

你唱了要吃根烟，唱停下来，对方正二八经地要把烟筒递过来给你吸。递烟筒给你以后，她就给你装烟，然后就进入下一个环节，讲起白话来了。按照标准程序，唱到天亮都唱不完。光递烟筒都可以10多分钟20分钟。我要递给你，你不接着，不接就要唱，一直唱，直到唱不下去，才接烟筒。抬烟筒来递给你时，一边要站起来递，另一边要站起来接，这是礼节。

“吃火草烟”一般是晚上九点十点开始，要玩到东边发白的时候才结束。前面讲了，一见面就先要跳。跳的是“烟盒舞”，一对一、二对二这样跳，跳的时候，就比艺术，你跳得好还是我跳得好？这群姑娘跳得好，还是这群伙子跳得好？先跳“正弦”，“正弦”不跳了以后，全部起来又跳“杂弦”，“杂弦”就拍着手掌跳，跳得大汗淌，跳不动的时候才停下来，休息一阵又开始弹弦子。弹四弦就是要进入唱歌的部分了，就是要唱“四大腔”了。

弹“上四拍”，弹“下四拍”，你弹什么调就接着什么唱。你要唱“海菜腔”就“上四拍”领头，你要唱“四腔”就下四拍就领头，你要唱“山悠腔”就上四拍就领头，有规律的，很正规。玩场上，弹弦的、唱曲的、一大群跳的，什么人都有。

1980年代，有录音机以后，就有人提着录音机去玩，悄悄地录音。那时候我们提着录音机，洋得很。但我们跳舞，不用录音机放磁带伴奏。我们都自己带四弦，用四弦伴奏。山上玩的时候，有时弹弦的没有，才放放录音磁带。有录音机以后，也经常跟着舞曲跳现代舞。

现在“吃火草烟”的习俗变了，没有了。“吃火草烟”男的不限年龄，但女的必须是没有出嫁，没有生孩子的姑娘。现在的女孩子要么读书，要么去外面打工，人也不在家了，而且家里面电视录像多起来，卡拉OK多起来了，民族歌舞就不喜欢了，也不会了。“吃火草烟”的年轻人就没有了。“吃火草烟”的最后一代人，应该是四十岁左右这些了，她们那个时候十五六岁，时间差不多是九二、三年以前。